【归墟/威池】疤（1）

杜威没有父母。
杜威记事起就在贫民窟地下组织的头头手下当跟班。砂海的平均生活水平还行，唯独这地方乱得堪比蚁穴，房子连个具体的形状都没有，用粗布和竹竿随意一搭就当做栖身之所。街上到处是横躺的乞丐和脏破的旧衣服，灰尘乱飞，不见天日，晚上甚至能听见不知名的可怖嚎哭声，像是谁对生活如此不公的抱怨的哀鸣。
贫民窟深处有几栋还算体面的房子，杜威他们的组织就驻扎在那里。
杜威从小跟着黑老大，没读过书，老大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，摸爬滚打地，学了一身拳脚功夫，还被老大称赞挺皮实。
地下组织里一群壮汉为了钱什么都肯干，杀人越货，拐卖儿童，偶尔也做做劫富济贫的好事，善恶就在一念间。
房子后面有间小牢房，关的都是他们从外面掳回来的人，杜威看着，多是女人和毒贩子，有的人进去了又出来，也有的进去了就没再出来过。
杜威十岁那年，一天老大从外面回来，丢进去一个小孩儿。
那孩子一头暗金色的头发，上面沾了灰，脸上也灰扑扑的，但隐约能看见下面是张精致的脸。
“花都寡妇的，看着像个小少爷……那女人死了……”
杜威听着他们说话，悄悄凑近牢房门，探头看里面的小孩儿。
金发小孩跟他差不多大，弓着背，低着头缩在角落里，看见杜威过来，抬起头，朝他瞪了一眼，眼睛里似乎有光，凶狠的光。
杜威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一只炸毛的猫。

黑老大把人丢进去了之后就没管过，夜晚杜威把交待的活干完后，听见屋后有牢门被推动的声音。
他摸黑过去，看见金发小孩在挠门，细细的手臂拼命地推搡着，可惜牢门上的铁锁岿然不动。
杜威跑过去，小孩看见他，停下动作。
“放我出去。”
他说。
“我没钥匙。”杜威说，他想安慰安慰对方，却发现自己想不出话来。
“……”小孩又瞪了他一眼，沉默几秒，“哐”地用力踹了一脚铁门，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。
他的力气看起来连杜威的一半都不到，衣服因为之前剧烈的挣扎而破旧不堪，白皙胳膊上有些伤口，烂掉的裤脚下露出的脚踝细得仿佛被成年人一只手就能捏断。
杜威想起来这个小孩似乎一天没吃饭了，于是悄悄跑到厨房给他拿了些食物，端到他面前递过去。
可是金发小孩动都不动。
“我不吃狗吃的东西。”他说。
说完却脱力似的沿着墙倒下去，闭着眼睛，蜷起身体捂住了肚子。
杜威知道，大概是胃病，看起来还时日不浅。
贫民窟里，若对一个人不管不顾的话，随便什么小病都能死人。
他有些焦急地把吃的往金发小孩面前塞：“活着才知道是人是狗。”

对方侧躺在地上，看着手边的食物，听见杜威说的话之后，动了动。
又过了好半天，终于拿起东西吃起来。
杜威看着他吃完，又跑回厨房给他拿了杯水。
“你叫什么？”
杜威问。
“问别人之前先介绍自己。”对方却并没有给他好脸色。
“杜威。”杜威指着自己。
金发小孩靠着墙坐着，打量着他。
“没必要告诉你我叫什么，”他说，“明天我就死了。”
杜威抓着铁门的围栏：“不会的。”
“你说有什么用？你老大做的事你不知道？”
“不会的…”杜威只是这么重复着，眼睛死死盯着对方。
“……傻子。”
金发小孩鄙视地瞥他一眼，也没有感谢杜威的一饭之恩，兀自睡觉去了。
杜威看着他蜷起身体慢慢睡着，在牢门前站了一会儿，默默回了房间。

“那小孩怎么办？卖了？”
“卖哪去？沾过evil血的有人敢要？”
“……看着挺瘦小的，也干不了什么活，干脆弄死取器官吧……”
……
杜威确实听到头目们这么说过。
他突然想到什么。

黑老大一睡觉就鼾声震天不省人事，做些手脚倒是很方便。
第二天趁人不注意的时候，杜威又给他送了些食物，顺便留了样什么东西。
晚上佣兵营里传出一阵骚乱：
“艹！哪个狗娘养的开了牢房门没关？那小畜生跑了！！”
人群乱作一团，杜威躲在角落里，想着那个男孩会跑到哪里。

但是杜威很快看到他哪里也没去，反而出现在自己面前。
“为什么放我？”他问。
杜威挠了半天头，憋出来三个字：“不知道。”
“你跟我一起走。”
“我就住这……”杜威说。
“在这帮他们杀人放火？”他说。
杀人放火，怎么了吗？杜威很想问，但是他来不及问了，门外闪出一个黑影，一瞬间推门进来堵在他们面前。
是黑老大。
完了……杜威想，下意识地护在小孩面前。
“哟，还挺仗义。”黑老大看笑了，跟身后一群虎视眈眈的手下们打了个招呼，“行了，别这么紧张，来，出来说。”

两个小孩被一群壮汉围在中间，面前是披着身貂裘慵懒地抽着烟的黑老大。
他递给金发小孩一把枪：“有胆子逃跑……那敢杀人吗？”
小孩两只手握着，盯着他。
黑老大弯下腰，拍拍他的肩膀，伸出一只手指向贫民窟外不远处的一栋房子：“看，那里面住着个运毒品的，你要是能把他打死，我就放过你，你看怎么样？”
“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杀人？”金发小孩握紧手里的枪，眼神狠厉，“我也可以一枪打爆你的头。”
“那可不行，”黑老大笑了，从容地从腰间又摸出一把手枪，却抵在了身边杜威的脑袋上。
“……！！”杜威没什么反应，反而是金发小孩瞪直了眼睛，“你干什么？！”
“用那个陌生人的命，换你们两个的命，是不是很值得？”
黑老大笑眯眯地，“来，孩子，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资格留下来。”
“……”
金发小孩看了一眼杜威，皱起眉，抿着嘴，又看了看黑老大，眼睛里迸射出鲜明的恨意。
身边开始响起壮汉们的口哨声和呐喊声，他们最喜欢看这种热闹。
杜威看着他，眨眨眼。

活下去，才知道自己是人还是狗。
金发小孩转过身，看见楼房里亮起灯光，颤抖着手握紧枪，慢慢举起来。
“快啊！小子！”
“杜威都快吓得尿裤子了吧？哈哈哈哈……”
“喂小鬼！不想死就快开枪啊！”
喧闹声越来越刺耳，金发小孩似乎反而冷静下来，轻轻呼了口气，手收紧几分，然后眯起一只眼睛。

砰——！！
他被开枪的后坐力弹得几乎跌坐到地上，与此同时，玻璃炸开，楼房里的灯泡应声而灭。然后却从黑暗中传出一声毒贩似乎是惊吓之余愤愤的咒骂。
黑老大的眼睛一亮。
“……”
小孩惊慌地回过头，看见被抵在枪口下的杜威，丢下枪几乎跪在黑老大面前：
“别杀他，要杀就杀我……”
杜威惊讶地看着他，一动不动，枪口抵在太阳穴，泛着阵阵凉意。

黑老大眯着眼。
金发小孩惊恐地看着他。
然后，杜威感觉到冰冷的枪口从自己脑袋旁慢慢移开。
他心下一沉，几乎都想好了怎样扑过去帮对方挡上一枪，至少帮他争取点逃跑的时间。
然而…

“干得不错，”黑老大收起枪，“以后你跟杜威一起在这儿干点杂活，看来我还有用到你们的时候。”
说完拍拍手，示意那群本来打算看好戏的手下们散了，留下两个小孩在院子里。
“……”金发小孩看着那群人走远，一下子跌倒在地上。伸出刚才握枪的手，还是颤抖的。
杜威跑过去，扶着他。
“没事吧？”他问。
“你刚刚差点就死了……”金发小孩的声音都在抖，眼里泛起薄雾，看着他。
“没死，放心。”杜威说。
“他们会虐待我们吗？”对方问。
“不会，”杜威说，想了想，又补充了一句，“会很辛苦。”
金发小孩不说话了，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。
“你叫什么？”杜威执着于昨天没得到的答案。
小孩在黑暗里看了他一眼，推开杜威的手站起来。
“池以洲。”

——TBC